美學欣賞

一個美學問題: 聯想空間 (2)

前言: 早前在 12 月 25 日寫了一篇有關美學研究的文章隨筆,竟然是這網誌最多讀者閱讀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是與讀者討論聯想空間的問題。身為作曲家,亦是攪學術研究的人,我一直很喜歡這個題目。所以現在又動筆跟讀者繼續討論這個題目 — 文字與聯想空間的關係。在今次的討論中所引用的例子,是我最喜歡的中國古典詩詞。。

註: 在請讀者看正文之前,我在這裏先說清楚一點,我用中文寫的文章,跟用英文寫的不同,都是我即興與寫的。雖然內容不乏有一些我本人曾經思巧過的新論點,但當我引用其他學者的論說,概念或理論時,我是憑已前學過的,以及本人之記憶隨意下筆。所以錯漏難免。而且我也並沒有先較對正誤,或標明原作者和出處。不過,我是力求下筆準確。所以當我發有現問題時,又或別人提醒時,我都會即時改正,再次 re-edit 文章。請讀者多多包容。

正文:

英國詩人 Wordsworth 曾經說過: “詩起於沉靜中所回味得來的情緒”。

讀者須學會怎樣感受情趣而能在沉靜中回味,才能走進美學的殿堂。這種美的感受,不是單從官能上刺激出來,更多的是從沉靜思索中獲得的。雖然 從 aesthetics (美學) 上來說,接受者的感受是包含這兩種 pleasure 。

詩詞的美 (Poetry Beauty) 帶給人的快感也多是一種 contemplative pleasure,而不單是 sensational pleasure。顧名思義,要引起 contemplative pleasure,當然需要讀者 (readers) 運用他們頭腦的意識 (consciousness)。

西方的文化視理智與感情是兩個對立的雙元本位 (dual ontology)。在啟蒙時代,西方人就認為古典藝術的美是建立在理智與感情的相互平衡的關係上,向另一邊都不好。沉思性的愉悅 (contemplative pleasure) 就是建立在理智的層面上,而理智又建立在知識之上。所以,若要感受 Arts (藝術) 的美,我們必須用頭腦先學習,後沉思,再作詮釋和了解。當我們正在欣賞藝術作品時,我們的意識就活動起來。我們會把自已先前學習過相關的知識和經驗,和當前這個藝術作品聯繫起來,為此作出詮釋。這個藝術作品的美,就是因為我們所作的識意活動,作出聯想而獲得。所以,我們在以前的文章討論過關於聯想空間的問題,是讀者能否感受到作品的美的關鍵。至於官感上的愉悅  (sensational pleasure),反過來說,就不須要我們的頭腦意識對作品先作詮釋了解,而是只須讓我們的官能直接感受作品為我們帶來的刺激就可以。打個比喻,我們直接看見一個女子的美麗外貌,就為她的嬌美身栽而感到一時的愉悅興奮,這就是 sensational pleasure ,是官能引起的,你對她的內在是完全沒認識的。但如果我們認識了一位很有內涵的女子,經過長時間的了解,你慢慢發覺她很有內在美,令你感到跟她在一起時就很喜悅歡暢,這就是 contemplative pleasure 了。這兩種不同的愉悅 (pleasure),還有一個分別,就是在於 contemplative pleasure 要較長時間思索了解,需要有點像 Harlod Bloom 所說的 deep reading,一個精心的解讀。可是,另一個 pleasure 就不需要這樣的思索了。它強調讀者在一個 moment (剎那間) 中那基於  個人 intuition 的即時官能感受,近於聆聽即與演奏。可是,我們仍不應忘記,一件成功的藝術作品,應該引動接受者成功同時產生這兩種愉悅。就如一首能打動人心的樂曲,除了能惹人思索聯想,供多番回味之外,也應同時擁有吸引聽者的音樂聲響,帶給聽者如觸電一樣的感覺,刺激他們官能上的感受,即所謂。我們常說的  idea 就很好,但作品本身也要 work 才行。不然的話,就是 “講就天下無敵,做就有心無力”。

李白有一首詩名為敬亭山,是他晚年寫的。當時他是仕途失意,所以歸隱田園。按常理,他應是深深不憤,長嗟短嘆自己的懷才不遇才對。故勿論當時李白真的是自我開解,理想化了自己的感受,才這樣寫。抑或是他真的反璞歸真,淡泊名利,放棄了所謂的治國平天下的文人理想。但這些都不重要。就如 Roland Barthe 所說: 作者已死 ( The author is dead )。我們讀者看過此詩,吟過此詩,多少都能感受到詩中的恬靜淡泊的心境。我在不開心時,也常常重讀這詩,它實是我其中的一首至愛。

李白:  敬亭山

眾鳥高飛盡
孤雲獨去閒
相看兩不厭
只有敬亭山

讀者可以試試運用關想 (association),跟據李白詩中所用的重要字詞,去重建 (reconstruct) 一個文字中描繪的想像畫面 (imagined scene)。在頭兩句詩,我覺得最有趣的 key word 是個 “盡” 字和 “閒” 字。如照詩人所寫,你或可想像得到 “眾鳥”的模樣是怎樣,應該是很多的,成群成群的。可是詩人用了一個 “盡”字去描寫鳥群飛到遠方去的情景。既是 “盡”,你 (或詩人) 應該看不到鳥群,牠們飛到很遠很遠了,頂多見到一些鳥群的影子。所以,你可以聯想到詩人望的應該只是空空的,恬靜的天空。連飛鳥的聲音也沒有,何況喧鬧的人聲,你能聯想到這時的環境,是寂靜嗎? 是安寧嗎?  你 (或詩人) 是獨處了。再者,第一句詩所用的修辭手法,除了能帶動你的思緒聯想之外,也可以不意地,間接地催迫了你的官能感受,這首詩很 work 的,因它能牽動了你的 sensational pleasure。因為迫力在於字詞表面意思的互相矛盾。林夕 (原名梁偉文) 有一次跟我說起,他很喜歡用矛盾法去製造文字上的迫力。而且,可製造矛盾法的手法很多,有時簡單到是善用虛詞就可以。比如,”浪漫” 這字詞,一般來說,已經由於太多人濫用而變得很難惹起讀者較強烈的感受。但林夕在一個 context (語境) 之下,就用了 “扮作浪漫”, 使  “浪漫” 已變得不太真的浪漫了。而 “相信” 一詞,本來是很實在的,有力的 ,但林夕就用了虛詞 “可以” 放於前,”可以相信” 就 使”相信” 本身變得不大有力,也將整個字詞原本的實在變成虛空,弱。我一直很記得他這個多年前的啟發,現在寫文章也常常很註重虛詞的運用。在這首詩的頭兩句,李白就運用了矛盾法,”眾” 與 “盡”,和 “孤” 和 “閒”就是了。就這  “盡” 字,使 “眾” 鳥不見,不再熱鬧了。而 “孤” 也變得不見得是那麼悲哀,反之只是 “閒” 的一個表現形式,一個人嘛,多麼寫意啊! 所以,空空的天空,加上幾片飄浮的白雲,就點綴了整個 imagined scene,這時身為讀者的你不難聯想得到。現在我仍是這個問題,當你讀這詩時,你能感受到四周環境的安寧,休閒,恬靜嗎? 處身如斯環境,你的心境也變得平靜起來。

至於最後兩句,也很直接簡單了。讀者感受的迫力仍是從修辭上的矛盾法做成。試問問你自己,天天吃魚翅,你會不會悶? 厭死了。但最後兩句詩句卻說 “相看是兩不厭” 的。你可以聯想到,敬亭山是 “坐” 在你 (或詩人) 面前,因為你能看得見它,它的全貌,所以你不是在山中的。你就天天坐在它的對面看它。敬亭山如今不再是死物,它就是你的摯友,有生命的,跟你無言交談,眼神互對,風雨不改。你是一個人嗎? 當然不是,山跟你在一起,而且孤單的你一些也不覺得孤單寂寞。就像李白的名句,”對影成三人”,天上的月,水中的月和詩人一起舞劍,一些也不孤單,反而很蕭灑脫俗。同樣情景,你是可以感受到。再者,這詩的最後一句中的 “只” 字,雖是虛詞,但也是引起迫力的地方。這句詩告訴你,你的唯一朋友,就只有敬亭山。但這時的你又不怎樣覺得寂寞,也不厭煩。

從以上淺談,讀者運用聯想空間,才能解讀詩中的意境,帶動自已作回味無窮的沉思,喚起我們的 contemplative pleasure,感受其美。而詩中的特有的寫作技巧 — 修詞手法,如矛盾法等 —  ,加上唐詩特有的韻律 (這是很音樂化的功能),就在我們吟讀這詩時發揮作用,直接催迫我們即時的官能感覺,為我們帶來 sensational pleasure。 如果文學上的詩詞能為我們添上美學性的愉悅 (aesthetic pleasure),音樂就更能。你有沒有聽過,聞 “歌” 起舞?

下一篇文章,我就以歌曲,跟讀者分享我的 aesthetic pleasure。

David Leung (theorydavid)

2011-01-13 (published)

一個美學問題: 聯想空間

早前跟朋友傾談有關 D S Likhachev 就文化和記憶所作的有趣評論。看來他們都欣賞他的論點,但說來又不甚了解其中幾個字的含意。

D S Likhachev 的評論英文翻譯如下:

Memory is active. It does not leave a person indifferent, idle.
It takes over a man’s heart and mind.
Memory challenges the destructive force of time 
and accumulates drop by drop that which we call culture.

當時我隨意問了朋友,為何時間 (Time) 會有毀滅性的力量? 為何回憶 (Memory) 可以挑戰 (或可戰勝) 這種毀滅性的力量,從而一點一滴地纍積起來? 他們也沒有即時回答。故勿論這對回憶的形容應否叫作文化,Likhachev 所描述有關回憶和文化的關係的條文,所用的修辭可以說是充滿詩意,美得叫人拍案叫絕,也玄得令人深思嘴嚼。

我相信任何朋友只要有一般英文水平,大都可以明白 Likhachev  對文化所作的定義。但若要百份百理解每個字詞,從而欣賞其美,讀者就不能不運用聯想 (Association) 了。

詩意描繪之所以是美,是因為作者為讀者建立了一個可以理解的聯想空間,讓讀者的思緒可以在這個空間作適當,受指引的馳騁。中國藝術美學的重點在於流白,貴乎虛實相間。文學,繪晝和音樂的美學皆建基於此。

但要建立一個聯想空間,也同時需要作者與讀者建立一個共通的橋樑。不然的話,讀者就會無所適從。又或他們那過度自由的想像,變成無根無由的理解,任意所之,破壞了原先作品所建立的美。

對於 destructive force of time 這個描述,作者與讀者對時間的理解的一個共通點就是: 一般來說,記憶隨著時間過去,就會逐漸消失。人就不再有回憶,忘掉了已往。所以時間是記憶的敵人。假如有一些記憶,能夠成功地挑戰時間,點滴地留下來,這就成為回憶了。

可是 Likhachev 用回憶來為文化作定義,留下給讀者的聯想空間就更大,需要讀者先對文化這個字詞有一些理解,才能欣賞這對文化充滿詩意的描述。Likhachev 在這裏所談到的記憶,當然不是指個人的回憶。很明顯是指集體回憶 (Collective Memory),是屬於一個社群的共同記憶。對於一個社群而言,其留存的文化可以是有形的,可觸摸的 (Tangible),見到的。但也可以是無形的,不能觸摸的 (Intangible),只存在社群中個別人心中的一份回憶。舉一個例子,如果中環及尖沙咀舊天星碼頭的鐘樓沒有拆掉,這個建築物留給香港社群的是一份具有歷史價值的有形文化遺產。現在鐘樓拆掉了,看不見了。可是建築物的形像,及鐘樓所敲出的鐘聲,mi do re sol — sol re mi do ,卻仍然活在大多數香港人的記憶中 ,成為遺留下來的屬於香港人的文化的一部份 — 如果記憶能戰勝時間的毀滅性力量,從而將這份回憶世世代代地保存下來的話。當然,如何將集體回憶保存,令脆弱,容易消逝的文化記憶留住在整個社群裏,則是令外的一個討論題目。

不過,對於原文,我還是喜歡用 The Unforgettable (難忘) 去代替原文的 Culture (文化)。這樣,回憶  (Memory) 的力量  (Active Force) 就更能發揮了。

從以上的淺談,我們不難發現,聯想空間對於我們去理解文學的美,藝術的美,甚至音樂的美,都是十分重要的。

若要進一步走進中華民族藝術的美學殿堂,看來我們必須由藝術作品所能營造的聯想空間的研究開始。

下一篇文章, 我將會探討一下如何在文學,特別是詩學和音樂作品裏營造聯想空間。

David Leung

2010/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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